从金鸡奖获奖作品看中国电影创作与发展
彭流萤
2025年11月15日，第38届中国电影金鸡奖在厦门揭晓。金鸡奖作为过去一年中国电影创作的“高峰矩阵”，既是对优秀作品的专业表彰，亦是观察行业发展的重要窗口。本届金鸡奖聚焦“场景中的新时代、作品中的新大众、光影中的新观念”，获奖作品由现实题材领跑、为伟大时代放歌，呈现出深耕现实、多元共生的鲜明特征。从主旋律叙事、类型片创新到作者电影表达，当前电影创作努力讴歌时代精神、抒发人民心声，以紧扣时代脉搏的现实观照，通过时代性、艺术性与技术性的共振，为中国电影的进阶提供了丰富的实践样本。
本届获奖作品最鲜明的特质，是将宏大时代议题转化为鲜活个体命运，以“小切口”呈现“大时代”的现实主义创作导向。在本届金鸡奖获奖名单涵盖的16部影片中，现实题材影片有12部，创历史新高。《好东西》以轻盈富有层次的演绎刻画当代都市职场女性的精神图谱；《老枪》展现个体的道德困境与人性光芒；《但愿人长久》不仅是一个家庭故事，更是观察中国社会流动和城市化进程的珍贵社会学文本；《水饺皇后》锚定20世纪70年代变革中的香港，通过臧健和街头创业的真实故事，既展现了个体在时代浪潮中的拼搏韧性，又传递了市井生活中的温情善意，成为一代人奋斗记忆的缩影；《您的声音》则以真实影像记录城市治理中的民生细节，用普通人的诉求与回应，折射城市发展的主题。这些作品以敏锐的洞察力捕捉时代脉搏，通过个体的命运起伏呈现社会变迁，让观众在共情中深刻理解时代精神。
优秀电影的温度，来自对生活细腻的观察与对人民真诚的凝视。《好东西》以幽默平实的笔触描绘都市女性在家庭与事业、理想与现实间的挣扎，展现她们自我突破的成长轨迹与相互扶持的温暖；《我和我母亲的疼痛》聚焦老年群体的医疗、养老与代际沟通，用含蓄克制的镜头语言诠释中国式亲情的坚韧；《但愿人长久》通过三代人的“家庭流动”，折射城市化进程中普通人的精神世界。这些作品以平等视角关注普通人，让观众在角色身上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。其中，《小小的我》中残障青年刘春和对尊严的坚守、《志愿军：存亡之战》中战士们有血有肉的牵挂，均以真实的刻画凸显了普通人的韧性、尊严与温度，以人民底色闪耀平凡中的生命光辉，向认真生活的平凡人致敬。
优秀电影的质感，离不开对艺术的执着追求与对文化的传承创新。技术类奖项的分布，集中体现了创作者对电影精品创作的匠心。《志愿军：存亡之战》通过最佳摄影的调度、构图与最佳录音的声景雕刻，构建出战争场景的沉浸感；《解密》以最佳美术设计将密码学转化为视觉叙事，实现理性思维的艺术转化；获最佳音乐奖的《长安的荔枝》借民族乐器与电子音色，复原唐代烟火气。这些技术并非孤立炫技，而是以服务叙事为核心，形成整体合力，推动国产电影从“单点突破”走向“系统协同”。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弘扬层面，《哪吒之魔童闹海》对经典神话进行现代化重构；《双蝶扇》将传统戏曲与现代电影语言结合，闽剧风格、国画元素与福建地域特色相映成趣；《破·地狱》将香港民间习俗融入其中——这些作品植根中华文化沃土，通过光影等现代科技手段实现创新表达，为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提供了鲜活样本。
11月15日晚，2025年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闭幕式暨第38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在厦门海峡大剧院举行。本届电影节聚焦“场景中的新时代、作品中的新大众、光影中的新观念”，在致敬百廿光影的精神传承与文化传统的同时，生动诠释了“电影何为”的时代命题，凸显了金鸡奖鼓励艺术创新、扎根人民生活、抒写时代气象的价值内核。图为典礼现场。 中国电影家协会供图
从时代镜像到人民底色，从艺术匠心到文化传承，本届获奖电影以多元创作实践印证：唯有与时代同频共振、为人民书写情怀、以艺术追求淬炼品质，方能铸就真正优秀的电影作品。这份厚重的创作底色，也在金鸡奖40余载的传承中愈发明晰。自1981年创办以来，金鸡奖始终见证着中国电影的薪火相传。本届舞台上，老一辈电影人以数十年坚守诠释专业厚度：耕耘40余年斩获最佳剪辑奖的周新霞，1999年就曾获得金鸡奖最佳摄影奖、本年度再度捧杯的赵非，同获佳绩的最佳录音奖得主王丹戎，还有凭浓厚生活气息展现小人物百态获最佳男配角奖的袁富华。青年电影人则以全新视角焕发蓬勃气象：首获最佳美术奖的马晓飞，首次提名即获最佳音乐奖的翟锦彦，从业12年、4次提名、24岁拿下最佳男主角奖的易烊千玺，传承与创新的交响，共同谱写着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的新篇章。
整体而言，本届获奖作品水准较高。金鸡奖的遴选机制，集中体现了年度创作的审美导向与价值取向。近几年的金鸡奖获奖作品，也清晰地展现了中国电影在题材开拓、类型化探索以及与时代对话方面的努力。从《守岛人》（2021）对平凡英雄的伦理观照，到《人生大事》（2022）借边缘职业探寻人生的意义；从《封神第一部：朝歌风云》（2023）对传统文化IP的视觉创新，到《第二十条》（2024）对社会现实议题的审视；乃至新近作品对女性生命经验（《好东西》）与特殊群体叙事（《小小的我》）的微观聚焦，均呈现出现实主义美学从宏大叙事向个体经验、从社会议题向人文深度的演进，昭示出兼具时代回应能力与艺术本体意识的中国电影创作生态。
但若以更高标准审视，仍存在一些值得探讨的提升空间。在主题表达上，尽管现实主义题材在情感共鸣与价值表达上优势明显，但部分作品对社会议题的挖掘仍停留在温和叙事层面，对于深层次矛盾剖析不足。在类型创作上，与故事片、动画片等成熟类型相比，国产儿童片、戏曲片等在艺术表现、市场影响和创作数量上仍存在差距。如《闪耀少年之空中接力》虽将青春叙事与成长主题巧妙结合，为儿童体育题材电影的类型创新作出了积极努力，但在角色塑造深度与成长的完整刻画上还有待加强。在叙事创新上，仍存在元素叠加的浅层融合倾向，缺乏有效推动故事内核的实质性创新。如《唐探1900》试图融合历史背景、民族情绪、革命叙事以及爱情、动作、悬疑等类型元素，但存在弱化叙事和容量超载的倾向。在结构与形式上，个别作品在剧作的层次感、节奏的精准度上仍有提升空间。比如，《但愿人长久》镜头画面富有张力，话题和细节虽具况味，但后半段叙事松散，完整性欠缺；《老枪》创意新颖，从本届导演处女作奖项中胜出，但前半段节奏缓慢、张力不足，削弱了影片的共情能力。此外，如何在保证艺术追求的同时提升市场适应性，实现商业与艺术平衡的互动与优化，也是推动中国电影发展要持续探索的关键命题。
获奖作品问题的背后实际反映了当下中国电影创作面临的挑战。面对新兴媒体的激烈竞争，为迎合短视频传播逻辑牺牲完整叙事，将深刻思考让位于刻意设计的“高光时刻”，削弱了作品的现实力量。稳定收益与创新突破同时兼顾存在困难，投资者倾向于已有成功先例的“可预测性”题材，规避创新风险，而具有原创性的类型创新、小众作品则面临融资困境。这些问题延伸至产业生态层面，揭示出更为复杂的系统性挑战：“单片扛市”退潮后原创供给不稳，档期冷热不均加剧票房集中，市场改革亟待深化，版权保护与海外运营短板制约发展，移动端分流与家庭视听升级更导致观影频次下降，同时，还存在高质量剧本匮乏、题材同质化、情节套路化以及市场活力缺乏等痼疾。这些问题都表明，院线电影亟须重塑吸引力唤回观众。
金鸡奖的光影答卷折射出行业整体的创作惯性。当前中国电影的诸多不足，无疑是行业快速发展进程中亟待修补的短板，正视并有效解决成熟稳定的电影工业体系与艺术创新、社会功能与精神消费、本土叙事与国际传播等矛盾，方为创作繁荣与行业发展的正确姿态。未来，中国电影若想诞生精品力作、经典之作，或许还需要电影创作者不断反躬自省：我们是否保持了创作的真诚，始终坚定文化自信，扎根生活沃土？我们是否秉持了开放的姿态，始终坚持向鲜活的生活实践学习、向深厚的文化积淀学习、向前沿的电影技术学习？
电影艺术创作的生命力源于对现实生活的深刻观照，现实生活以“活剧”的形式不断丰富着艺术创作的篇什。站在中国电影120周年的新的历史起点上，电影艺术工作者将继续肩负为时代立传、为民族铸魂的责任使命，深情镌刻时代的文化印记，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。
来源：《求是》2025/23
作者：彭流萤 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编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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